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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0章 謀皮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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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了城門,只見好幾根包了鐵皮的巨木留在邊上。

那是鮮卑人方才用來攻城的, 半途收兵撤了回去。

不遠, 便是鮮卑人的密密麻麻的陣列。

說是陣列,其實頗雜亂無章, 人海一般。鮮卑人善騎,但對於攻城,卻不像中原那般有諸多講究的器具。如他們這般千裏奔襲而來, 大多以勇力逼近城前, 將城門撞破了事。

無數雙眼睛盯著我和雲琦接近,似乎連□□的馬匹也察覺到沈默中的威壓, 漸漸地慢了下來。

忽然,正前方的鮮卑人起了一陣騷動, 未幾, 中間分出一條道。

只見一人騎著馬,在身後眾人的簇擁下上前來。

雖然當年不過匆匆見過模樣, 但當看清那人的面容,我還是即刻認了出來。

正是慕容顯。

當他在陣前站住, 我亦勒起了韁繩。

雲琦並不下馬, 只坐在馬鞍上向慕容顯行了個禮。

“秦國中大夫雲琦, 見過王子。”他說。

慕容顯似乎並未將雲琦的怠慢失禮放在心上,卻將目光朝我掃了過來。

“這位便是秦王要的雲霓生?”他說道。

“正是。”不待雲琦開口,我回答道, “如今我與雲大夫皆至此處, 還請王子守約, 撤兵回營。

慕容顯的眉梢微微擡起。

雲琦不滿地瞪我一眼,清了清嗓子,道:“裴司馬何在?”

慕容顯沒有答話,卻策馬上前來。

四目相對。

我看著他,他也看著我。

“我記得你。”他說。

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麽,答道:“我也記得你。”

那唇角忽而彎了彎,他轉頭,用鮮卑話對隨從說了幾句。那隨從應下,調轉馬頭離開。

正當我疑心這人要耍什麽花招,心頭吊起,只聽那吹角之聲又響起,相似的音調,遠近相連。

鮮卑人紛紛動起來,掉轉馬頭。馬蹄聲隆隆,火光映著綽綽的身影,鮮卑人的大軍像潮水一般,朝遠處退卻而去。

左右的鮮卑兵皆催促我跟上,我只得輕叱一聲,策馬跟隨在慕容顯後面走起來。

走了幾步,我忍不住再朝武威城望去。

武威城的城門已經關閉,那裏面的人,再也看不到。

“聽說,那個桓皙是你的主人?”慕容顯的聲音忽而又在旁邊響起。

我看去,只見他不知什麽時候慢下來,與我同行。

“不是,”我大言不慚,“他是我良人。”

慕容顯露出玩味之色。

“哦?”他說,“聽說他生得甚是好看。”

我說:“正是。”

“打敗了馬蘭羌和郝孜,還有近來的那個黃遨?”

“不錯。”

“可惜。”慕容顯微笑,“差一些,我今夜便可將他的頭砍下來,將頭骨鑲金做成酒杯。”

我盯著他。

只見那臉上的神色似在開玩笑,又似是認真。

“哦?”我頷首,道,“如此,你須得慶幸你差了這一些。”

慕容顯訝然:“怎講?”

我看著他,全無玩笑之色,“在那之前,我會先把你的頭砍下來做成酒杯。”

慕容顯楞了楞,少頃,冷笑一聲。

他沒再理會我,叱了一聲,策馬自往前方而去。

鮮卑人確實撤了回去。

且並非只是撤回武威百裏之外的山中,而是一路往北,而後往東進入大漠荒原,從涼州地界撤得幹幹凈凈。

鮮卑人騎馬確實了得,日夜兼程,我和雲琦被眾人挾裹在中間,一刻也不得停頓。

我雖不常這樣騎馬趕路,但並不覺得有甚難處。

而雲琦則不一樣。

看得出來他對騎馬甚是不在行,對鮮卑人連夜趕路甚是不滿。不過一夜之後,他似乎連抱怨的精力也沒有了,坐在馬上,身體跟著馬匹顛簸,搖搖欲墜。

好幾次,他打著瞌睡,幾乎跌倒,旁邊的鮮卑兵眼疾手快,一把將他扶回去。

我猜,雲琦心裏大概會覺得,若不是因為我,他不會吃這樣的苦。

秦王那匹夫,真是陰險至極。

天明歇息的時候,我看他坐在路邊發呆,走過去,將手裏的水囊遞給他。

雲琦擡頭,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我,沒有接。

“這水無毒,喝了吧。”我說,“且你還要吃藥。”

說罷,我伸出另一只手,裏面有一顆小丸。

“吃下去。”我說,“那蠱毒便會消解無蹤。”

雲琦的眼睛裏終於聚起了一點光,即刻將小丸拿起來。他看了看,正要放進嘴裏,忽而停住。

“你說的蠱毒,是訛我。”他說。

我覺得他這反應著實有意思極了,看著他,道:“你可不吃。”

雲琦微有些猶豫之色,片刻,還是將那小丸放進嘴裏,然後仰頭,將水囊一陣猛灌。那表情,仿佛吃的是□□。

直到那水囊差不多喝空了,他才還給我。

我接過來,也不在意,道:“還有一事,我不曾問你。”

雲琦冷冷道:“何事?”

“當年你父親獲罪,你也在死罪之列,後來何以脫身?”

雲琦怔了一下,看著我沒說話。

“我不過好奇問問,你不願說便算了。”我說罷,拿起水囊便要走開。

“是秦王救了我。”只聽雲琦淡淡道。

我回頭。

“哦?”雖然在意料之中,我還是有些訝異,“如何救?”

“當年主持此案的是荀尚,秦王買通了荀尚的兒子荀諒,將我的年齡改到了十五歲,讓我從死刑改為流放。而後,他又讓人將我贖出,將我帶到了遼東。”

我了然。

族叔被判的罪罰,是家中十六歲以上男子皆誅殺,將雲琦的年紀改為十五,的確可繞開死罪。荀諒是個貪得無厭之人,當年荀氏權傾一時,做出這樣的事並不稀奇。

“他為何救你?”我又問。

“還能為何。”雲琦道,“他如今為何讓我來找你,當年就是為何去救我。”

說罷,他看著我,目光中竟是有了些熱切的光亮,“霓生,你還不明白麽?雲氏傳承至今,血脈雕零,你我最近的親人只剩下彼此。我此來並非要害你,乃是我不想讓你飄零無依,想帶你過上從前一般的安穩日子。”

我楞了楞。

說實話,從他嘴裏聽到這樣的話,著實讓我想不到,我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。

“是麽。”我說。

雲琦嘆口氣:“我父親臨終前,最內疚的事,便是連累了你。他說你是你祖父一脈唯一的後人,本想將你托付一個好人家,讓你一生富貴無憂,不想出了這般變故,著實愧對先人。那時,他囑咐我,將來一定要將你贖出來,不可讓你淪於他人之手。可惜我打聽到你下落的時候,已經是三年前,聽聞你落水而亡,我一度自責不已。直到不久前,秦王說你興許還活著,設下此計,讓我來武威一趟將你帶走。”

這話說得倒還像些模樣。

我說:“秦王要我去做甚?”

“自是輔佐他成就大業。”雲琦說著,有些興奮之色,“雲氏的名聲,比你所知曉大得多。秦王說了,只要你我兄妹盡心輔佐,將來他得了天下,不但會賜我等榮華富貴,還會恢覆雲氏先祖爵位名號,雲氏覆興,在此一舉!”

我看著他,笑了笑:“哦?這麽說,秦王要謀反?”

“謀反?”雲琦不以為然,“你莫非看不出來,這天下不長久了,主弱臣強,大亂之兆。”

“話雖如此,亂從何起?”

雲琦意味深長:“你看著便是。”

我還想再問,不遠處響起鮮卑人的吆喝聲,催促眾人上馬,繼續趕路。

雲琦不滿地罵了一聲,站起身來,撣了撣錦袍上的灰,繼續上馬。

將要進入大漠的時候,我見到了昨夜雲琦向慕容顯問起的裴司馬。

一彪兵馬約有二三十人,在大漠的邊緣處與慕容顯相會,領兵者,就是秦王帳下的司馬裴煥。

這是個看著全然陌生的人,大約與秦王差不多年紀,濃眉下,目光炯炯。他與慕容顯見禮之後,到帳中密談了許久。而後,他走出來見雲琦,最後,瞥了瞥我。

“我等往上谷郡。”他對雲琦道,“稍後啟程,以早日趕到。”

雲琦露出訝色:“不是去秦國?”

裴煥道:“殿下昨日來書,令我等改道往上谷郡。”

雲琦似乎不敢在此人面前多言,神色雖不悅,但只是淡淡應一聲,並不多言。

我說:“秦王也在上谷郡麽?”

裴煥看我一眼,道:“殿下之事,從不必告知我等。”

不說便不說。我無所謂。

比起秦王,我更關心公子。看慕容顯的人馬都撤出了涼州,我的心也安了下來。

不過裴煥比慕容顯好不到哪裏去,只讓人給雲琦和我換了馬,帶上糗糧和水,便催促上路。

二三十人的隊伍,日夜兼程穿過荒漠,離上谷郡還有百餘裏的時候,我終於得到了雒陽傳來的消息。

那是在一個驛站用膳時,我聽到兩個驛路的使者聊天時說的。

就在不久前,周琿因一場風寒臥病。這般權傾一時之人身體不適,自然有許多人關心慰問,可惜正值國喪,禁絕宴樂,許多人便給周琿送去了補藥。其中,會稽王奉上了會稽郡深山中出產的千年仙芝。周琿大悅,令人燉成湯藥進服。而正當侍從捧著補藥呈上時,不小心摔倒,湯藥盡皆灑出。周琿大怒,正待斥責,家裏養的貍貓卻上前去舔食地上的補藥殘渣,片刻之後,突然抽搐倒地。

周琿大驚,即刻召來太醫查驗。太醫告訴周琿,說藥渣中有劇毒。周琿大怒,即刻命令嚴查。就在此時,有人密報,說會稽王有不臣之心,正要謀反。

周琿是個多疑的人,兩事同想,越想越是不對,令衛尉以有刺客進了會稽王府為由,到會稽王府中搜索。不想,這一搜,竟是搜出了驚天大事。

衛尉在會稽王的書房裏搜出反書,以及一封寄往會稽國的信。裏面供述了如何派人假扮殺黃遨,實則殺皇帝的事。當然,這信裏前前後後只有會稽王自己,東平王在這信中無一字提到,張彌之更是摘得幹幹凈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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